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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7章 斂朱藏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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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人的心中不會突然住進怪獸。

只能是因為長期的積郁、恨怨,把心境挖掘出一個深暗的洞穴,那頭怪獸就在這洞穴裏孤單的養成,長出骨骼、利爪、獠牙,它吞噬主體的樂觀仁善又反芻出絕望惡霾,蒙蔽人的眼睛,逐漸永絕光明。

春歸以為生來就染病痛的孩子比健全人需要更多的關懷照顧,他們往往更加不能缺乏父母親長的眷愛,而程玞……會不會一直懷疑且懼怕,他已經是被遺棄的人。

越當證實猜測,就越會惶恐真實,猶如深陷沼澤的人,看自己一點點下沈,努力向他所以為的依靠伸手,但收獲的卻是漠然和冷淡,仿佛根本看不見他將要面臨的滅頂之災,又或者說看在眼裏卻已然放棄。

在韓夫人面前把手指掐緊膝蓋骨的少年,沒有膽量去質問遺棄他的人,他心裏所有的悲憤和戾氣無處排解,所以才會傾洩在那些和他無怨無仇的無辜人身上嗎?他心裏的怪獸已經長成,他沒有辦法再控制這頭陰邪暴虐的猛物,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蠶食後,猛獸終於向他人亮出了利爪和獠牙。

春歸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猜測是否如實,但在她看來孽報理應加諸行孽的人,程玞不會比那些枉死的奴婢更加無辜可憐。

至於顧纖雲……

她也很難產生更多的同情心。

“顧氏在何處?”春歸問。

“我讓她去抱幽館盯著,但昨晚我又在英國公府遇著了她,這婦人也真夠死心眼的,都成了一縷游魂兒,還念念不忘英國公世子呢,程敏昨晚留宿在韓夫人屋子裏,她佇在一旁咬牙切齒的,可惜的是縱管陰魂不散,也沒法子再對活人造成任何影響。”

“程世子難道不曾因為顧氏的死怪罪韓夫人?”春歸問。

“夫妻二人提也沒提起過她,說來韓夫人對待程敏也並不熱情,程敏不說話她絕不吭聲兒,真真的相敬如冰。”

春歸思忖一番,交待渠出去尋顧纖雲:“我在寄鳶臺等她。”

渠出挑起一邊兒眉:“顧纖雲又不像樊大生前到底是男子,便是來斥鷃園相見,大奶奶難不成也會覺得別扭?何若頂著這日頭跑老遠去寄鳶臺?”

這是終於忍不住拐彎抹角的試探了?

“我本就想去怫園剪摘兩枝白玉蘭回來瓶供,橫豎是要經過寄鳶臺的。”春歸像是隨口解釋一句。

“由得大奶奶樂意吧。”渠出哼了一聲飄出去。

寄鳶臺所處的沅水一帶,此季已經是荷葉亭亭,碧葉高出水面,間中開出紅蓮,這一帶並沒繞築欄柵,只點綴有奇石,不像盆景裏的瘦透,倒如山中形成的野樸,大小錯落,或臥或立。

下晝時這邊正值蔭涼,春歸就曾經因為突生興致尋一方臥石坐在上頭垂釣,但今日她顯然不會有這樣的空閑了,不過因為沿水的卵石徑是往寄鳶臺的必經之路,所以她仍是從這裏走。手裏持著花剪的菊羞似也想起了垂釣的趣味,滿懷期待地提議:“等哪天沒這樣炎熱,大奶奶不如再來這裏釣幾條魚,放些咱們院裏栽種的辣子,送去翰林院必定讓大爺心花怒放,更會念大奶奶的好了。”

自從菊羞品嘗了一回加了辣子蜀椒的紅燜魚,一直便對此道菜肴情有獨鐘,所以春歸打趣她:

“你倒是會假公濟私。”

眼睛卻不由往水邊張望,尋覓上回那方臥石,卻見一個丫鬟垂足坐在上頭,身邊兒的提籃裏放著幾枝白玉蘭,有一只大膽的翠鳥站在石上偷啄著花蕊,丫鬟卻無知無覺,似盯著沅水正神魂出竅。

春歸只憑背影已經認出了丫鬟是誰,她豎著指頭放在嘴唇當中,示意菊羞噤聲,主仆倆躡手躡腳往那神魂出竅的丫鬟接近的時候,菊羞心裏其實十分詫異:大奶奶從前的確淘氣,也愛捉弄人,可自打進了太師府卻收斂不少,莫說別人院的裏丫鬟,就連青萍那幾個大奶奶都不常捉弄的,怎麽今日卻突生興致想要嚇唬人了?

更重要的是這丫鬟一看就不是斥鷃園的人,大奶奶什麽時候和別人院裏的丫鬟這樣熟絡起來!

這個丫鬟是誰!!!

菊羞很快知道了答案,因為春歸並沒有嚇唬那丫鬟,躡手躡腳的潛行一段兒,結果卻輕言細語的招呼:“藏丹怎麽在這兒?”

菊羞看那被輕言細語嚇得幾乎一躍而起的丫鬟,可不是二姑娘院裏的藏丹。

喲,怎麽紅著眼圈兒,莫不是被這樣一問候就嚇哭了吧?!

藏丹待看清來人,立時就垂了眼,規規矩矩應道:“奴婢是聽二姑娘差遣來這邊采摘白玉蘭瓶供,因走得腳酸,瞅著這邊兒蔭涼,所以歇歇腳。”

春歸顯然也留意見藏丹來不及掩示的紅眼圈兒,意有所指道:“你是二妹妹院子裏第一得力的人,這些跑腿的差事原本輪不上勞動你,怕是二妹妹又鬧脾氣,讓你受了委屈,只還望你念著二妹妹素來待你的情份,就別計較她時不時的耍孩子脾氣,多少寬諒著些。”

藏丹立即嚴肅神情忙不疊的辯解:“奴婢哪敢埋怨二姑娘……二姑娘屋子裏的陳設,尤其是瓶供輕易可不讓旁人插手,正是因為信重奴婢經受二姑娘的調教,多少還懂得幾分雅致情趣,這才讓奴婢過來剪擇花枝,奴婢這眼睛……剛才是因為進了砂子揉了幾下才發紅,大奶奶千萬不敢誤解。”

說完就沖春歸福了福身,幾乎落荒而逃,連那幾枝白玉蘭都被遺忘在了臥石上。

春歸喊住她,遞過花籃,一直目送著藏丹的背影漸行漸遠。

菊羞似有領悟:“大奶奶不是讓我姐姐暗地裏打聽二姑娘院裏失足落水溺亡的斂朱麽?我都聽姐姐說了,斂朱和藏丹可是親姐妹,當日斂朱就是在這一帶溺亡的,藏丹應當是在悼亡斂朱,說來也真是淒惶,她們姐妹兩個原本就是相依為命,好在一同被買進了太師府才不至於離散,沒想到……可身為奴婢,縱然明白姐姐死得冤枉,對二姑娘可不能心懷忌恨,反而還要盡心服侍才能衣食無憂,怨也只能怨自己命薄,為奴為婢也就罷了,偏偏姐妹兩又沒遇上寬厚的主人,若她們兩個服侍的是大姑娘,何至於如此。”

春歸連忙四顧,只見青天白日下並不見誰的魂影。

才叮囑菊羞:“這件事你可得記住了,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再提。”

春歸在寄鳶臺下剪摘了幾枝玉蘭花,先讓菊羞送去給四夫人,說是自己在這兒歇歇腳後也會往四夫人院兒裏去,不讓菊羞再來回奔忙,她沒坐多久,便見渠出領著顧纖雲像踩著祥雲一般遠遠飄來,不像鬼魂兒倒像是仙女兒。



大奶奶可是想到法子怎麽整治韓氏了?”顧纖雲還沒站穩當然她也不需站穩就立即發問。

春歸能看清楚她眼中噴發的恨意,要比上回呈訴“冤情”時更加的鋒銳尖利,只塗在眼刀視箭的突銳處仿佛還不僅僅是毒液,這其中似乎還摻雜著陳醋的酸汁,倒牙的殺氣。

“我今日就是為了告訴你,我沒有聽信你對韓夫人的中傷,所以你借刀殺人的想法最好打消。”春歸仍然坐在寄鳶臺上擺設的玫瑰椅上,目光只往顧纖雲臉上一掃,便投向盛夏時節這片過於明炙的風光,拒絕的話,聽上去都有幾分漫不經心的兒戲了。

“大奶奶竟然言而無信?!”

“第一。”春歸豎起食指:“我並沒答應你對付韓夫人。第二……”又再豎起中指:“我早就強調以誠相待,可事實證明你在許多事情上都說了謊,你待我並不真誠,我更加不會理會你是否魂飛魄散。”

“我說了,我告訴你程玞患有癇證,且我也說了他之所以能回京城是因為病情已經得到控制,你別以為只讓渠出盯著他幾天沒見他發病斷定是我中傷欺詐!”

不像上回慣性一般賣弄風情,顧纖雲這回是真急了眼,幾乎沒有直接穿進春歸的身體,她猛地飄近,和春歸之間只餘一個鼻尖的距離,強迫春歸只能正視她。

“程玞是不是有癇證並不重要,我已經說服舒娘子回絕聯姻,所以我先提醒你節省那番利益交換的說辭,只要沈姑娘不受禍害,我管程玞如何?又至於孫崇保的事,我大抵已經有了推斷,就算你不如實告知,遲早我也能夠察清他的底細,你要不信的話,莫如聽聽我的推斷?”

春歸仍是不動,雖然說這距離實在讓她頗有些艱難既不讓眼珠成“鬥雞”之勢,又還能理直氣壯回應對方的逼視。

但漸漸看見的是顧纖雲的眼珠不由自主往中間靠攏,惹得春歸幾乎破功發笑。

強忍著才能維持氣勢:“孫崇保就算沒有住在英國公府,想來和程世子也是來往密切了,柴胡鋪命案,原本應當是孫崇保出頭揭發,但沒想到橫空出現個莫問道長,孫崇保就再無用武之處了。從那時起,程世子就應當留意關註著莫問和太師府的動向,我讓莫問他們打聽孫崇保的蹤跡來歷,當然會讓兩人更加驚疑,所以才會討論這事。

他們不會認為這是太師府準確講是趙修撰的的行為,因為如果是這樣,大無必要動搖我本家的人手,且采用這種有如大海撈針毫無頭緒的方式,所以從中我能得出結論,孫崇保應當已經考取了功名,他們的驚疑不定的是,為何我一個入京不久的內宅婦人,會打聽並沒有派上用場的孫崇保,再兼柴胡鋪命案本就是莫問揭發,這更讓程世子和孫崇保坐立不安。

而你,其實並不知道程敏背後的人,你甚至根本不可能聽聞這些隱密,你之所以知道,是因為你當時已經死了,是亡靈的形態仍在英國公府逗留,程敏和孫崇保密商時根本不知你在側,所以顧三娘,我已經知道為何玉陽真君會引你的魂靈前來見我,就算你我並不能打消你的妄執,對我而言,其實並無任何的損傷。

我們兩之間並不存在任何利益交換了,你想要我幫你,就必須說實話。”

春歸微微一笑,挑眉凝視著顧纖雲的那雙鬥雞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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